六
「偉雄,你等下把東西收拾一下,準備去學校。」偉雄的母親正在客廳忙碌的收拾些東西。
那些東西都是偉雄在武術館裡面的崇拜者送來的,一批又一批,多到把病房裡的桌子壓壞。
好不容易出院回來,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整理那些禮物,真的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上學?為什麼?」偉雄放下崇拜者的卡片。
「那個智者有說,要讓你接受些教育,才不會變得跟他一樣。」他媽媽把禮物歸位放好。
所幸那些東西都是偉雄用得到的,要不然整理起來可能會發瘋,更何況是要把這些東西放到哪裡勒?
蟑螂可不是什麼很大牌的動物,他們是在客廳夾縫裡茍延生存的卑微蟑螂,他們怎麼可能有地方擺放奇奇怪怪的東西。
「教育?算了吧!我不需要,況且那不是很貴嗎?」偉雄把所有的卡片收起來,放到一個盒子裡。
「沒關係,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媽會處理。」她把東西整理一個段落,抬頭看著這隻殺死一隻職業拳擊手的蟑螂,他才剛出生兩天而已。
怎麼辦到的?
至今仍是個問號。
「錢?我不想花你半毛錢。」偉雄丟下這一句話,捧起整理好的盒子,回到他房間。
他房間不大,是八人房,跟他的弟弟們住在一起。
至於名字,那重要嗎?偉雄根本不想理。
聽說他的弟弟們聽到他們哥哥的豐功偉業後,嚇得馬上逃跑,自動換到另一間房間,就算是十六個人擠在一起也無所謂。
「偉雄,你別這樣。」他媽媽跟了進來。
「不然我要怎樣?」偉雄把盒子放在書桌上,拉了張椅子坐下。
「那些錢不是我賺的。」她解釋。
「難不成是你偷的?那我更不該花了。」偉雄揮舞著他的兩支小觸鬚。
「你再說什麼?那些錢是你的粉絲送你的,要你好好上學。」她握住偉雄的手。
「你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好運。能像你這樣打人,能像你這樣上學。你是一個傳奇,你不能讓大家失望。」她深情款款。
偉雄到抽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他站起來,推開椅子。
「不要告訴我什麼才是對的,別人的期待不關我的事,就算落空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一廂情願。」偉雄看著那堆卡片。
「我實話告訴你,那些錢是那個拎著酒瓶的男人送來的,他要你好好用功讀書,希望你以後可以成為梵蓋,他才好為你效力。」他媽媽嘆了一口氣。
「你可能不知道,你的父親,在你們出生前,被迫前往戰場。要跟別的部落的人打仗。」她說著。
「你是說……」偉雄看他媽媽。
「對,你父親他去前線打仗,和拉比部落。這場戰鬥已經持續兩個月了,現在大家也都人心惶惶,對部落沒有信心了。」他媽媽看著他。
偉雄沒有說話,他也不該說話。
「就當作是為了你的父親,你得去學校唸書。」他媽媽認真的說。
一陣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ㄚ哈!」被一道掌聲以及笑聲給打破。
「你竟然用我父親在前線打仗的理由,叫我去學校讀書?」偉雄手指著他的母親。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真是太可笑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偉雄捧腹大笑。
「哈哈!你別以為,別以為你用這麼沉重的問題來壓我,我就有義務要去學校。」他媽媽被他指的挺不舒服。
「我告訴你!就因為我不是平常人!所以我才不要去學校!你少用那些五四三來罵我,反正你能拿我怎樣?」偉雄玩世不恭的說著,然後頭一回,就又離開這個夾在沙發縫隙中的家了。
留下無止盡的笑聲,給,他辛苦的媽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他媽媽先是苦笑,然後暢懷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笑著笑著,哭了出來。
源源不絕淚水,是不用錢的。
就連卑微的蟑螂也配擁有。
*
翌日清晨,偉雄還是到了學校,只是徹夜未歸而已。
「同學們,都趕快坐好!要上課了要上課了!」一個凶巴巴的女老師說著。
這女老師來頭倒也不大,就只是讀過了幾本書,學校臨時缺人,所以拿來應急用的免洗筷。
但是這老師不知道為什麼的,一點也不打算有免洗筷的功能,還打算好好的惡整惡整……不,不,是整頓整頓這個班級。
女老師嚴厲的看著所有的蟑螂。
這個班是她上個禮拜接到的班級,是一批連字都沒看過的新生,經過了她那一堂震撼教育後,所有的蟑螂都十分聽話。
她的目光停在一隻不正常的蟑螂身上。
這隻蟑螂叫……?她記不起來,他應該不是這裡的學生,昨天都還沒見過他。
「你,給我站起來。」這隻女蟑螂的手指著偉雄,毫不猶豫的指使偉雄站起來。
偉雄乖乖的照做了。
「你叫什麼名字?」女老師問,她不知道自己觸犯了禁忌,更不知道現在全班的小蟑螂們都在為她捏一把冷汗。
「偉雄,我是新同學。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偉雄很有禮貌的說,就只差沒敬禮了。
「偉雄?……等等,我找找。」女老師手拿著點名簿,目光正在一個個奇怪的名字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偉雄這兩個字上面。
「恩,找到了,你可以坐下了。我叫做安,你叫我安安老師就好了,你是我們這裡的新同學,來!大家為這位新同學拍拍手。」安安老師手裝模作樣的拍了兩下,全班卻引起如雷的掌聲,害得不知道何時轉性的偉雄紅了臉。
「停,停。我們要來上課了,大家把課本翻開第十一頁!」漲聲大到需要安安老師用吼的才有辦法停止。
所有人的課本一致的翻到了第十一頁,包括了偉雄。
所有人都很安靜,聽著老師上課。
「來!這裡有一粒蘋果,現在老師再給你一粒蘋果,會變成幾顆?……」安安老師也覺得不對勁,平時的蟑螂們哪肯那麼認真的上課,還不是該傳紙條的傳紙條,該大吵大鬧的大吵大鬧,怎麼,會這樣?
下課十分。
同學們也聚在偉雄的身邊,你一句我ㄧ句的,混亂而有秩序的圍著偉雄問問題,深怕自己跟不上別人的進度。至於具體在聊什麼,其實安安老師也沒興趣聽。
安安老師收拾了課本,走回導師辦公室,才一推開門,就有四五個老師擠過來問:「怎樣?那個人有沒有對你怎麼樣?」
「什麼?你們在說些什麼?」安安老師把課本放下,僵著笑臉問。
「就,就那個人呀!你是都沒在聽說書的嗎?」最愛八卦的社會老師問。
「那個人?誰呀?這麼神秘。」安安老師笑著說。
「吼!就是新轉來你們班上的那個同學啦!你難道都沒聽說他的事?」社會老師很快的就揭穿答案,嗯嗯,她真的很好奇。
「你是說,偉雄?他?他怎麼了?」安安老師誠懇的問。
「他,他呀!不說你不知道……」正當女老師正要開口時,噹噹噹的鈴聲正好響起,安安老師只好趕緊換成下一節的課本。
「啊呀!反正這真的是一言難盡,你仔細觀察他的行為舉止,小心別讓他生氣!」那個愛八卦的女老師回到座位去拿社會課本,然後丟下一句叮嚀,就走了。
安安也沒想太多,就也回到了班上。
一打開門,全部的同學都安安分分的坐在位置上,乖乖的打開課本,專心的讀著書。
怎麼可能?安安倒抽一口氣。
她教書這麼久了,也沒見過這種事。
「起立,敬禮,坐下。」偉雄朗聲道,全班動作一致。
這種情形發生在低年級,別說是百年難見了,就算是孔子在世,也不可能辦到。
「等等,為什麼班長換成了偉雄?」安安問。
「老師,下課時他們一直請我當班長,我看推辭不去就當了。」偉雄不好意思的說。
「那你們怎麼沒經過我的同意?班長這個職務是老師分配的,怎麼可以同學說換就換呢?」好一個雞蛋裡挑骨頭,果然是安安。
「對不起,我忘記你的意見了。現在重新投票好了。」偉雄不好意思的說:「要舉不換班長的請舉手。」
只有安安老師舉手。
「要舉換班長的請舉手。」偉雄再問。
全班舉手。
偉雄向老師吐了吐舌頭,聳聳肩。
安安吃驚的看著班上五十三個學生,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尤其是在這麼小的小學生身上。
「啊呀!反正這真的是一言難盡,你仔細觀察他的行為舉止,小心別讓他生氣!」安安的腦海裡浮現了剛剛那名女老師好心的提醒,她突然有點不自在,怎麼一個學生,會讓她變成這樣。
「別讓他生氣……難道……」安安狐疑的自言自語。
「老師,那我,可不可以坐下?」偉雄害羞的問。
「當然……當然,你快坐下!」安安連忙說。
「來!翻開課本第十二頁!……有誰自願念課文?」安安叫學生翻到早已翻到的頁數,隨便找了個人起來念。
「蟻蟻蟻趨項向天……」一隻白胖胖的蟻……不是!是蟑螂正在大聲朗誦著課文。
此時此刻安安的注意力並沒有擺在課文或是學生是否正在傳紙條上面,而是在正在專注看著課文的偉雄身上。
偉雄此時專心的看著課文,內心十分的澎湃,他想也沒想過,原來上學是這麼一件有趣的事。
「我的天哪!這些東西……我的媽呀!這……太好了吧!」偉雄快速的瀏覽著課本,專心的研究著字裡行間的意義。
他在課本的專業的術語裡,找到了世界運行的道理。
在課本饒舌的詩句裡,他找到了上天賦與蟑螂的命運。
在一頁頁黑白的插圖裡,他找到了世界的黑暗。
……
不可能。這是胡扯!
對啦!對啦!偉雄就是創造不可能的傳奇。
所有的不可能,在他手上,都變成了可能。
一個,蟑螂史上,最偉大的傳奇。
偉雄。
*
下課鐘聲在四十分後再度響起,學生沒有魚貫的走出教室,而是繼續圍在維雄身邊。
喧鬧的混亂中有著秩序的氣氛,對一群連凹凸口都分不清楚的一年級生而言,是一件超級無敵詭異的事。
對於一個老師而言,也是一件超級無敵納悶的事。
而這份納悶,已經悶了四十分鐘,也悶出了一點恐懼的味道。
無知,就會產生恐懼。
安安整理完課本,迅速的離開教室,才剛推開辦公室的門,那個愛八卦的女老師又擠了上來。
「如何如何?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幹麻?講得這樣,好像我一定會被他欺負似的。」安安抓著課本,其實心裡已經慌亂得不知所措。
「你……你真的沒聽說書的講過?」那個老師還拿著課本,緊逼著安安。
「沒……沒……」安安的無知已經到了極限,相對的恐懼也到了極限。
「你看這個……」女老師丟了一張快報,是偉雄打死壯的新聞,上面繪聲繪影的,用的紙是人類不小心塞在某個角落的便條紙。
上面寫滿了蟑螂凹凹凸凸的奇怪語言,用驚聳的文字形容偉雄的傳奇,十之八九都不是事實,連偉雄自己看了也會覺得太誇張。
安安膽顫心驚的看著快報裡的文字,僅僅一百餘字,便把安安搞得忐忑不安。心臟噗通噗通的跳來跳去,快要昏倒。
「你,你還好嗎?」女老師擔心的問。
「嗯嗯,還好還好,沒事,沒事。」安安嘴邊說說,手上的課本卻散落在書桌上。
「你,不要緊吧?」女老師幫忙安安收拾散落的課本,邊說:「想到你未來整整一個月都要跟他每天面對面,真為你擔心。」
那個女老師收完課本後,拍拍安安的肩膀,也就走了。
完全沒有,要跟她同舟共濟的意願,完全,沒有。
那麼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件事呢?又為什麼要讓她這樣擔心呢?
講了那些話是會顯示她比較厲害嗎?還是這樣才能顯示她才是真心關心安安的人?
既然講出口會讓別人擔心,且於事無補的話,到不如不講。
這可是八卦迷們的忌諱。
就是要講出口會讓別人擔心,而且會於事無補的話才有八卦的價值呀!
真的不能,惹到愛八卦的女人呀!
安安心中莫名的恐懼。明明偉雄再課堂上明顯的就是一個乖學生,好學、好問、認真聽課,不論從那一個觀點來看,他都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模範學生,再怎麼不濟也是個乖學生。
怎麼這樣的乖學生會殺人呀?而且還是殺死比他大上十倍的職業拳擊手,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就是有可能!
安安攤坐在椅子上,忽略了正在響起的鐘聲,腦袋頓時空白。
「天哪?我竟然要跟這麼一個恐怖的人生活一個月?這怎麼可能?」安安心裡吶喊。
「扣扣扣!」敲門聲傳來,辦公室早已空無一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安安目光漂移。
「老師。」一個笑容可掬的蟑螂出現在門後。
「!」安安繼續攤在椅子上,姿勢不太好看。
「那個,該上課了。」偉雄微微笑,甜甜的笑容掛在他臉上,好意以被謠言扭曲。
「是!是!是!是該上課了!」安安搗頭如蒜,馬上抱起課本。
「我還以為老師忘記了……」偉雄笑笑,關上門,回到教室。
安安緊張的抽出課本,抖動中的手顫抖的拿出生活課本,今天要上《人類的恐怖》這一章。但現在,安安最害怕的恐怕是,最沒殺傷力的偉雄。
不斷顫抖的手拿不起藤條,就連課本也都差點掉了。
這一幕幕,都被窗外的偉雄看見了。
剛剛,他並沒有離去,只是在外面默默的觀察。
他,現在,心如絞痛。
為什麼?
他發自內心的問。